他们要的不是一个活生生、会痛会怒的人,他们要的是一个从头到脚、从里到外都符合他们想像的完美抗争者
天下事就是这么个吊诡。
但凡哪儿的地皮上,人一多,嗓门一响,聚起来想讨个说法,那嗡嗡营营的苍蝇们,就准保从四面八方扑过来。这里头,有两种特别有意思。
一种,是在高墙里头的。他们自个儿的院子里,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能点着了火,可一瞅见墙外头别人家起了火,他们立马就成了救火的大师傅,指指点点,说风凉话。等到自家的院子真烧起来了,他们又会指着隔壁院子说:“你看,他们那火才叫火,咱们这算啥?闹事的都是被外头人忽悠瘸的!”总而言之,他们手里有本老黄历,正着翻、反着翻,都有他们的理。这不叫讲理,这叫把理捏在手里,随时变个形状,好堵住你的嘴。他们要的不是理,是赢。这是老阿Q的精神胜利法的升级版,赢两次,骂别人的时候赢一次,自家出事了不认帐,又赢一次。
另一种,是在高墙外头的。这帮人更有趣。他们自诩看透了一切,觉得墙里的人都一个模样,脑子里灌满了浆糊。墙里的人要是挨了打不吭声,他们就骂:“奴才!活该!”墙里的人要是为了自己的窝被拆了、钱被抢了,终于忍不住跳起来骂娘,他们又凑上来,翻出这人昨天的朋友圈,指着鼻子说:“瞧啊!这家伙昨天还在歌功颂德,今天就为自己叫屈了?双重标准!投机份子!这种抗争不纯洁,不值得支持!”
啧啧,这叫什么?好听点这叫洁癖。他们要的不是一个活生生、会痛会怒的人,他们要的是一个从头到脚、从里到外都符合他们想像的完美抗争者。这人最好是从娘胎里就反骨天成,喝露水长大,一句屁话都没说过。可现实里哪有这种人?人都是在泥水里打滚的,今天可能糊涂,明天可能为了点切身之痛就醒过神来。
香港人为了公道两个字,把自个儿的前途都押上去了。江油的市民为了自家兄弟姐妹的冤屈,也敢围着官府讨说法。这骨子里的血性,有什么不一样?都是被欺负到头上,忍无可忍的义愤。一条狗被你打急了还会跳墙,难道你还要先查查这条狗昨天是不是还对你摇过尾巴?
说穿了,扯这些双标大旗的,有几个是真心想把人从那铁屋子里拉出来的?
多半是些看客。他们站在安全的地方,既不出钱也不出力,只是动动嘴皮子,给抗争的人打个分,评个等级。这样一来,他们就显得比谁都聪明,比谁都干净。他们不动,不是因为他们懦弱,而是因为抗争者不够完美。你看,多么漂亮的托辞!
更有甚者,就是那些存心使坏的。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分化。用纯洁性来瓦解支持,用查成分来离间伙伴,热衷于抓间谍。你若真是个有血性的人,一听这话就火了,跟他们辩论起来,那正好,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。你跟苍蝇打架,打不着它,还弄自己一身骚,忘了真正要砸的那堵墙在哪儿了。
退一万步讲,就算那个站出来反抗的人,昨天真是个彻头彻尾的「粉红」,今天他因为铁拳砸到了自己头上而怒吼,这一声怒吼,就是金子般的珍贵。因为这一声,证明他还是个人,还知道痛,还没有完全麻木。
你要是嫌他昨天颂赞过铁拳,今天才来反抗,就觉得他不配,那说实话,你和那些只允许一种声音存在的家伙,又有什么区别?你也是在划定一种正确的标准,把所有不符合这标准的,都推到对立面去。
在这沉闷的铁屋子里,有人愿意起来砸墙,哪怕他只是想开个小孔透透气,我们都该为这砸墙的声音叫好。至于他砸墙的姿势标不标准,嘴里喊的口号纯不纯洁,那是等把墙砸开之后,大家再坐下来慢慢聊的事。
墙还没倒呢,就先自己人跟自己人为谁更革命吵个没完,这恐怕是这片土地上,最古老,也最悲哀的笑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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